那一天是公元一九九六年,我家刚从农村搬进城市。当时家里最奇缺的资源就是人民币。那时买楼还没有按揭,只能四处筹钱,第一批要交三万,那时,我已和老公走遍了能够想到的所在潜在赞助户。钱虽说凑够了,可资源也枯竭了。
第二批要交两万,已经不可能再借助外援了,只能靠自力更生。我俩工资每人五百八,一年攒一万,就算扎上嘴过日子,也需两年才能凑够。但开发商不理解,派了两个打工的,三天两头来我家捣乱。
万般无奈,我打了一份工又一份工。先是去新开业的一家超市打工,月工资二百六,要求去廊坊培训一周。我二话没说,提上铺盖卷,就上了车。
去时是十月份,带我们的工头说廊坊的天气和霸州差不多,不用带太多的衣物。可第二天就下了一场雨夹雪,温度骤降为零。 同去的女孩小毛,晚上就向我诉苦,说天太冷,想家睡不着觉。
我们住的是超市老板开发后没有卖出去的楼,装修简陋,条件很差。我正安慰着小毛,只听小沈喊道:“荷姐,马桶坏了,你快来看看。”我当时可能由于年龄最大,被临时指定为负责人,只得放下小毛,从高高的上铺下来,去看那只盛满了大便的马桶。说实话,我是个生活常识很少的人,哪里会处理这些。只得从水龙头接来水,一盆又一盆地冲,用了十几盆水,总算把那坚硬的东西冲散了,最后随着水流沿着那半堵塞的通道冲走了。
当我回到冰冷的床上时,天已很晚,且非常疲劳,沾枕头就睡着了。
我们每天早上七点早餐,然后坐上一辆敞篷车,招摇过市,来到五味斋,一站就是一天,到晚上五点半才能回来。累得想不起家来。好容易熬过一周,老板又要加两天,因为周末,要盘点结帐,需要学得东西很多。这时,穿着单薄的小毛哭了起来,想回家。我只能劝,把自己的一件秋衣脱给了她,自己当时也没穿太多的衣服。
第九天,我们终于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。一路上,又一场雪赶来为我们送行,看着车窗上飞舞的雪花,我们开心着,谈笑着,一点也没觉得冷。
多年后,我才听女儿说,我离开的这九天里,她每天傍黑都要走出家门,走到小路尽头张望,一直等到天黑,看不见我回来,她每次都会泪流满面。那一年她七岁,现在想来,我心里都酸酸的。
那时,我总觉得北方人恋家,离家几日,就受不了了,小毛如此,我也一样,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想家,可潜意识中总是觉得自己应该在家里。夜深人静时,总是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,想摸一摸自己的孩子,当摸到冰冷的床铺栏杆时,心里不免漾出一丝凄凉。